所谓宗贼，指的是那些为恶一方的宗族恶霸。这些恶大户在地方上势力雄厚，关系盘根错节且对辖下的小民有着极强的管控能力。在太平时节，这些大户迫于地方府台的压力还能安稳的待着，不生事端。而在动乱时节，这些大户可就不安分了，它们往往仗势夺地方府台之权，做些像是私设税目敛财、奴役良善人家等恶事。刘表单骑定荆州时面对的最大的敌人便是荆州地方的各个宗贼，以他天子亲封的州牧的权势都拿这些地头蛇没办法，最后还是蒯良蒯越兄弟和蔡家人帮忙，他才顺利设鸿门宴搞定宗贼，坐稳州牧的位置。
而蓬县的实际控制者吴康，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宗贼头子。吴家是做私盐生意起家（这里的所谓私盐指的是没有太守府开具的盐引的盐。这蓬县靠海，吴康借着地利招聘了一群亡命徒和他私自煮海盐），后来他更是打通了关节，将盐生意做到了乌族人那边，以盐易乌族人的宝马。一来二去，他的钱和兵是越来越多，蓬县便也被他牢牢捏在了手里。
不过这吴康虽贪婪，但也知道自己能力不足，没敢扩张地盘，一直安安稳稳待在蓬县。这吴康手下有兵将近三百，且内中有铁甲骑五十余骑。这般雄壮的兵力让周边豪强都不敢轻易吃罪他。而他也凭借着自己的大拳头在县中为非作歹。强抢民女、抢夺民田这些小事在他眼里都是小意思了，他最大的“壮举”是在县中推行“纸币”——没有任何担保金的纸币。这些如抗战时期日*本军票般的废纸在他手中俨然成了真金白银，能随便换取县中百姓的财货。百姓一个个恨不得扒他皮抽他筋，但迫于他的**，只能忍气吞声。
这会儿他正对着李凌送来的约书沉思，边上站着他的副将王高和狗头军师赵久。
“你们说说，这临县的李凌要花钱买咱们这边的盐卤地，还是照市价购买，他脑子书进水了不成？”
反正他是实在想不通那些稗草都长不出来的破地有啥用处。
“我觉得这地卖也就卖了，管他想干什么呢，反正烂在咱手里也没用。”边儿上的王高回道。他是个典型的打将，在谋划事上也实在没什么能力。
“回东家，我倒是觉得这李凌像是要开这些地。”军师赵久开口了，他原本是吴康贩私盐时的账房，读过些兵书，脑子也灵，累积了些经验后也就“升级”为了军师。“我派咱们的手下混到对面工地上看去了，那个李凌带着他招来的一群流民在盐卤地上挖了不少深渠，应该是想冲地。”
“啥？冲地？”副将王高乐了。“我的大军师啊，恶河低到啥地步你又不是不知道，调神仙施法这水才走得上去。我看咱还是别合计了，难得有这么个大头鬼被咱坑，咱还是赶紧就坡下驴卖了算了。”
“我说老弟，你帮不上忙就别插话了。”吴康呵斥了王高一句。“军师，你别听他裹乱，接着合计合计……其实要我看啊那李凌就是个没甚头脑的愣头青，没准儿被别人一鼓动就拍脑袋修渠去了，咱趁他这会儿没反应过来把那些个破地卖了也不赖。”
得，你这都分析完了，还听我分析干嘛？
赵久叹了口气，这吴康是志小才也疏，见小利就亡命的主儿，这会儿银钱当前，他能冷静得了才怪。也罢，反正那些破地估计也开不出个什么结果来，不如就卖给李凌吧。
“既然东家和王头儿都觉得卖了好的话，我也没什么异议。”
就这样，李凌和凤鸾这边以三千多两银子的代价就拿下了蓬县将近一千亩的盐卤地。消息传回来，在工地上监工的凤鸾高兴地直蹦跶，有了这些田，安置那些剩下的流民就绰绰有余了。不过，边儿上的秀莲是满脸的心疼。
三千多两啊！买点儿啥不好，非买没用的盐卤地呢？
“李大哥，你也不管管你手下这娃娃主簿，净浪费咱们的钱。”袁香说着将手中捧着的茶壶递给了李凌。自从那天后她就打定了跟着李凌的主意，有点儿时间就想要跟着李凌贴身照顾他，说话间也是一口一个“咱们”的，生怕别人拿她当外人。
“袁香小姐，我再次提醒你，你要尊称本主簿为凤主簿，别加娃娃那俩字！”凤鸾耳朵灵，一下就捕捉到了袁香的话，回头恶狠狠道。
“而且这县中的钱粮都是我和李大哥辛辛苦苦拼来的，我们爱怎么花就怎么花，关你什么事？”
说着，凤鸾还劈手夺下了李凌刚要端起来的茶壶，顺手从边儿上拎起自己带的食盒塞到了李凌手上。
“天气这么热，她给你备的都是凉茶，那玩意和垃圾一样，喝了虽然舒服气力却乏了。我给你煮了通气儿的汤，还备了些小点心，你先垫垫肚子。”
“你——！”袁香见自己的精心准备被凤鸾贬得一文不值也急了。“你那热汤才叫垃圾呢！这么热的天儿你也不怕让李大哥中暑了啊！”
“哟哟哟，袁小姐还真是学识渊博啊，我凤鸾还是头回听说这喝热汤还能喝中暑的！”
……
李凌无奈地劝解着吵得越来越凶的两人，最后还是硬着头皮将两人带来的汤水全喝了。感受着胃里凉热两种液体交织带来的痛苦，他真的是欲哭无泪。
这样的情景在最近几天发生的频率越来越快了，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这小鸾和袁香就是合不来，俩人同地不出半刻便必会有争吵发生。
秀莲看着这一幕，默默放下了手中的茶壶，顺带把烙好的饼子也撂下了。
明明她才是自己夫君的娘子好不好？一个两个的，都和她抢着照顾相公……这袁香也就罢了，未来妹妹，照顾心上人也说得过去，可小鸾……未免也有点儿太上心了吧。他对他亲爹估计都没对相公这个后爹亲，至少在他昏迷后醒过来这段时间里她从来没见过他主动祭拜自己的亲爹。
“主簿！县集市上订做的陶管子我给你拉过来了，胶泥也买得了！”
这时孟伟来了，他后面还领着拉管子和胶泥的县兵以及从牙行里托荐头找来的泥瓦匠。
“来得正好，趁这会儿没风，大家赶紧干起来吧！”
凤鸾一声令下，青壮和泥瓦匠们便都忙活开了。青壮们用木桩和铁钉在斜坡上打下好几个架子用来架陶管，泥瓦匠则是划了块地方开始调和胶泥，一些没什么力气的老弱则是架起了锅给人们烙饼烧粥。
这恶河边上的斜坡就是坡度大，其实长度也没多少丈。人们架了几十个一丈长的陶管子用胶泥粘好后，管道头儿就够到了盐卤地边上。
然后，在边上围着的青壮，就看到了此前他们怎么想都不会想到的一幕。
只见那湍急的恶河水从陶管口儿喷涌而出，哗哗的流水将边上围着来不及躲开的人都淋成了落汤鸡。
这水，还真就和长了腿似的，从几十丈下的恶河自个儿窜上来了！
“这……这……这异状却是哪般道理啊！”孟伟自诩见多识广，可也被眼前的异状惊呆了。水往低处流的道理可是他自小就熟知的，眼前这水往上爬的情形算是击碎了他的世界观。
“小鸾这小子啊……越来越看不懂了。他这一脑袋奇思妙想到底是哪儿来的呢？”李凌其实对凤鸾的构思成真这点儿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毕竟凤鸾已经不止一次创造了奇迹），但这反常的一幕出现在他眼前时他还是难以置信。而且最恐怖的是这小鸾还只有十五岁啊，听秀莲说他除了读过几年私塾外就没听先生讲过课了，难道这人还真有生而知之的么？
至于边儿上的青壮，一个个或呆若木鸡，或激动万分，总而言之是没个能冷静下来的。
“大家伙儿，怎么样，我这一县主簿说的话应验了吧！”
凤鸾十分装13地跳到了一架骡车上对着淡定不了的古代人们呼喊，一股智商压制的优越感油然而生。
而如他所愿，那些被他折服的流民们一个个也纷纷称赞他“天纵英才”、“少年大能”什么的，有几个有些迷信的老人当时都想要跪在地上对着他乎龙王爷尊号，最后还是他紧拦慢拦才把他们拦住。
“没想到这小娃娃还真有一手……哼！就是他有这么多鬼心思，才想着不让自己嫁给李凌的吧。”袁香这会儿的心思却是岔到了另一边儿，她十分清奇地想到了自己要是嫁给李凌的话，肯定会给李凌再生几个……到那时作为螟蛉之子的凤鸾地位不就尴尬了？
哼！任你人小鬼大，李大哥我是嫁定了！
“大家伙儿听着！快点儿开地，这地理出来后就作为新的民屯分给你们这些新来的农户。你们想想，有了这虹吸渠，这边儿的盐卤地不出半年可就都是上好的水浇地啊，开好了可就都归你们了！”
凤鸾自是不知道袁香的小心思的，在实验结果证实了他的构思后，他马上就命令那些流民开始继续修渠整地。而大家知道这片儿未来的水田以后会分给自己后也以更热情的态度参与到任务中去，一个个像蚂蚁一般卖力。
忙碌的时光总是短暂的，没一会儿功夫，太阳就落山了。干了一天重活儿的流民一个个喊着号子哼着小曲儿悠闲地往回走，心里满是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渴望。
李凌和孟伟因为要给人们结工钱的缘故走得晚了些，等他们收拾东西回家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孟教谕啊，这些天来你一直在跟着我们县府的文官忙活杂务，县学的课可有落下啊？”说起来也是惭愧，因为公审和打土豪等一系列惠农政策，李凌为首的县府班底可谓是将县中大户得罪了个精光，大户中的人才自然是不肯来县府谋职。而县学里的那些学子虽然也算得上粗通文墨，但到底年纪轻，办事不牢靠。没办法，他就只能将最有工作经验的孟伟当救火队员一样使唤。
“劳烦县男挂心，我县学中也还是有些学得不错的小子，这几天我不在，他们将就着给众人代课。”孟伟漫不经心地回着李凌的话，脑海中却在回放着当时百姓对凤鸾顶礼膜拜、感激涕零的场景。
这场景他不是第一次见了，那次凤鸾说要给阵亡的将士们修忠义祠，刘强当时的反应和这些流民又是何其相似。之后他也听那些县兵们说起过这事儿，一个两个的都在称赞凤鸾的仁义。
想到这儿，他瞥了一眼边儿上的李凌，开口了。
“李县男啊，你那义子，凤小主簿，可真真算得上是文武通才啊，这军事和政事上的问题，竟罕有他不能解决的。”
“孟教谕过誉了啊，这小鸾其实和其他孩子也没什么不同，就是脑子灵了一些而已。”
李凌的回答让孟伟差点被唾沫噎着，就凤鸾那表现，能叫脑子灵了一些？说是快发育了十年都不为过！
“不过我觉得他小小年纪太锋芒毕露也不好，所谓过慧易夭嘛。再者说来他小小年纪就经管着这般多的杂事，累坏了他的身子也不值当。”
“没事的，小鸾这孩子使得都是巧法子，他才不愿意下蛮力气呢。”
“……只是他这成天军事政事都插手的，倒显得我们这些大人没甚作用了……”说完这话，孟伟用眼角的余光瞟了一眼同行的李凌。
面色如常，没有丝毫异状。
“也是呢，反正我是老觉得自己没小鸾本事大，哈哈。”
好吧，看来他的话……他没听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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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有人欢喜就有人愁，凤鸾和李凌这边儿是欢天喜地了，可吴康这边儿，都要悔得跳着脚骂娘了。
“TND，TND，这狗日的李凌！在TM这儿等着老子呢！”
听了手下的汇报，吴康恼火得直接摔了一桌子的盘碗儿，边上的下人一个个噤若寒蝉，连口大气都不敢喘。
“王老弟、赵军师，你们当时也不知道拦着我点儿！现在可好，人家花普通地的价钱买走咱快一千亩的水浇地，咱们还乐呵呵地在家里数钱！”
得，当时见点儿利就想占，现在后悔了就又把责任推倒他们身上。
王高和赵久早见惯了吴康这副做派，没吭声儿，把黑锅默默背下了。
“不行，不行，老子咽不下这口气！”吴康站起身来四面晃悠，接着说道：“我得和那李凌杂种去说道说道去，他凭啥诓我的地！？”
“那个，东家啊，人家买地的时候也不用和咱提修渠的事儿啊，这理咱是肯定辩不过人家的。”赵久还是出来劝了一下，在他看来这些许田土丢就丢了，反正他们这伙儿人的基业的盐马买卖，置不置地产都无关紧要。
“辩不过就打！TNND，占便宜占到我吴康头上来了，不好好整治整治他，他是不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
吴康可是自信的很，他这边儿有精锐县兵押底，谁都不怵。
“好，就依大哥的，干TND！”王高本就是个打将，一听有仗打立马来劲儿了。
看着眼前这“暴力二人组”，赵久不由得扶额。也罢，正因为这俩人没智商，才显出自己这个军师的可贵不是？
“东家，赵某倒也有灭灭这李凌威风的想法，不过这仓促开战也怕生什么意外。这样吧，现在李凌这边儿不是有不少流民在咱们卖出去那块儿盐卤地上开渠么？咱们先派人把这些流民扣下，让那李凌滚来和咱谈还地的事儿。要是这李凌服软儿，咱们也免费了不少气力，可若是他不识相，咱就发兵灭了他！”
看看，这才叫有脑袋的人想出来的主意，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让李凌服软儿。
赵久心中得意，他是想都没想过李凌会有和吴康掰手腕儿的胆色和实力。
“就听军师的！”
于是乎，就在隔天上午，王高便领着一百步兵出阵了。他们以有备算无心，又是面对着手无寸铁的流民和书吏，不到半刻就将这些人完全控制起来了。
顺带一提，这些人里还包括袁香大小姐。她非要过统领的瘾，李凌只好将开蓬县这边田的任务全权委托给她，哪成想刚开始干就出了乱子。
吸取了上次的教训，她麻利地将俏脸用土抹得花猫一般。
王高放出一人报信，自己个儿号令着手下结阵，静待李凌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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